先回顧一下元朝北京話的音韻系統,再和當時蒙古語比較,就知道北京話被蒙古語影響有多嚴重。[注三]第一,先說入聲,北京話已經失去三個入聲尾,所以入聲字「達」,和「馬」、「把」、「茶」等字押韻。
二,輔音。中古漢語的塞音有三組,分別為全清、次清、全濁,北京話經歷全濁清化,失去清濁對立,所以只餘下全清、次清兩組輔音。所以全濁的「附」字,和全清的「付」同音。
三,聲調。中古漢語的四聲八調[注四],因為没有去聲,所以變成三聲六調。上聲去聲失去清濁對立(即以上第二條),所以只得三聲四調。
以上總結三條元朝北京話的語音系統,跟中古漢語有何不同,以下再用中古蒙古語比對,就知道為何北京話的音韻如此貧乏,亦可窺見當時蒙古語對北京話的影響。
一,入聲消失
中古蒙古語以開音節為主,沒有類似閉音節的入聲,蒙漢語接觸下,入聲尾很容易消失。先選讀一小段中古蒙古語,便知道這個語言的特色。
ger-tur i-no oro-basu
[ger-tur:房屋
i-no:他
oro-basu:進入][注五]
全句大意便是:他進入房屋。這句的意義不是重點,只不過不想這段文字變成無意義的符號,而為讀者略過,我分析這句的音節結構才是重點。如果要將音節分開,顯示發音時的次序及停頓,應該如此:
/ger/ /tur/ /i/ /no/ /o/ /ro/ /ba/ /su/
所以我說中古蒙古語以開音節為主,例如/ba/和/su/這兩個音節,都是以元音結尾,情況和日語類似,日語詞語結尾除了ん外,所有都是開音節,都是以元音結尾。中古蒙古語自然也有閉音節,即是以輔音結尾的音節,不過輔音結尾只限於少數輔音,沒有塞音。這個例子當中,閉音節有兩個:/ger/以及/tur/,特點都是以/r/結尾。中古漢語的入聲,是以/p/、/t/、/k/結尾,蒙古語沒有這三種結尾。既然蒙古語沒有中古漢語的三種入聲尾,熟習蒙古語而輕視漢語的人,自然就慢慢不會發入聲尾的語音,令當時北京話的入聲消亡。
二,全濁清化
中古漢語的塞音輔音,一共有三套,分別為全清、次清、全濁。看下圖頭兩行,中古蒙古語只有兩套,按學者研究,是強弱輔音對立,強輔音就是圖中的FORTIS,弱輔音就是LENIS。
(中古蒙古語音系,出處見注六)
強輔音大概對應中古的次清聲母,弱輔音大概對應中古的全清聲母。不過中古蒙古語的音系中,沒有中古漢語的全濁聲母。簡單而言,中古漢語有三套塞音輔音,中古蒙古語的塞音輔音只有兩套,這就能解釋為何元代北京失去了全濁音,只餘下全清及次清聲母的對立。
(中古漢語及中古蒙古語輔音對應表)
三,聲調減少
中古漢語原有四聲八調,失去入聲,便成三聲六調。上聲及去聲失去陰陽的對立,就成為三聲四調。上聲及去聲中,陰陽二調的對比本來就不明顯。以上聲為例,斧頭之斧是陰上聲,婦人之婦是陽上聲,語音極為接近,稍有不慎便混同起來。蒙古語屬阿爾泰語系,阿爾泰語系的特徵便是没有聲調。一個没有聲調的語言,影響一個有聲調的語言,結果便是豐富的四聲八調,變成貧乏的三聲四調。
後記
寫完後才驚覺北京由外族統治,始於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予契丹。後來金國於貞元元年(1153年)於北京建都,貞元元年至金滅亡(1234年),將近一百年,和元朝國祚相當。北方漢語的簡化,應該是契丹人女真人先伸魔爪,元朝再補一刀。女真語和蒙古語都是阿爾泰語系,語音結構類似,都是以開音節為主,有兩組塞音,無聲調,以上的語例換作女真語也一樣。
注釋
注一:《元史•列傳第八十九》
注二:《元史•列傳第六十三》
注三:元代北京話的資料來自《中原音韻》,《中原音韻》是否代表元朝北京音有爭議,不過以當今北京話音系觀之,當今北京話上承《中原音韻》似無可疑。
注四:四聲之所以有八調,係因聲母之清濁,四聲各分陰陽二調,濁音清化後陰陽二調分成兩個音位。
注五:中古蒙古語語例見Altaic linguistics。
注六:中古蒙古語音系見A Study of the Analogical Extension of the Mongolian Hidden-n Declension in Colloquial Standard Khalkha頁十三。
"漢兒盡作胡兒語,卻向城頭罵漢人。"
回覆刪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