窈窕,《廣雅》:「窈窕,好也。」
淑女,《毛傳》:「淑,善。」
窈窕淑女,即是美好的女子。
逑,《釋文》引一本作仇。
好逑,《毛傳》:「逑,匹也」,《毛詩傳箋通釋》:「好仇,猶言嘉耦也。」
君子好逑,即是君子的好伴侶。
(手繪古典美女,見蠟筆小豆的博客)
「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」,全句語譯如下:美好的女子,是君子的好伴侶。這個翻譯似乎沒有大問題,不過這個傳統的解釋真的正確嗎?我們看看好逑一詞在《詩經》他處的用法。好逑,另一版本又作好仇。碰巧《兔罝》又出現了一次,全句為「公侯好仇」。我們先放下心中的疑問,先看看《兔罝》一詩的結構。
後世談論《詩經》,喜用重章疊句一詞,因為《詩經》章和章之間結構相似。《兔罝》三章,都以公侯某某結尾。
一章:赳赳武夫,公侯干城。
二章:赳赳武夫,公侯好仇。
三章:赳赳武夫,公侯腹心。
按《詩經》的結構,干城、好仇、腹心三詞應該意思相近。先看第一章。《箋》云:「干也,城也。皆以禦難也。」可見干和城是是同一類東西,都是防守的工具。再看第三章。《釋名》:「腹,複也,富也,腸胃之屬。」《說文》:「心,人心。」可見腹及心都是人體的一部份。既然干城二字平列,腹心二字亦平列,歸納之後,好仇二字也應該是平列。既然好和仇相同意思,仇等同逑,逑又解伴侶,可見好字也是解伴侶。以等式說明如下:
因為,逑=仇=伴侶
好=逑
所以,好=伴侶
由於古人不是逐字注釋經典,就算有訓釋,也未必條條可靠,所以我們閱讀古書之時,必須有方法驗證古書的注釋,到底正不正確。以上已經示範了兩個方法。第一個方法,是以本書相似的段落比較,所以我們知道《關雎》的好逑,等同《兔罝》的好仇。第二個方法,是看古書的結構,所以我們得知干城、好仇、腹心三詞平列。我們試試再推演第一個方法,看看好字解作伴侶,能否套用到《詩經》其他段落。試看《木瓜》一詩。
《木瓜》一章:投我以木瓜、報之以瓊琚。匪報也、永以為好也。
《木瓜》第一章是說,你送木瓜給我,我回報以瓊琚這種美玉,我不是為了回報,而是為了「永以為好」。好字可以解美好(形容詞)、愛好(動詞),但這兩個解釋都不符合這句的語法,因為這句的好字,只能作名詞。所以這裏的好字,既不能解美好,也不能解愛好,唯一的解釋就是伴侶。所以,永以為好也,就是永為伴侶;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就是說,美好的女子,是君子的伴侶。
(《經義述聞》,見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)
由此亦可見,今人經常說古人喜歡用單字,而不喜歡用二字詞語,這個說法不能套用到所有情況。出於韻律等原因,古人和今人一樣,同義的兩個詞,不妨平列起來用,這在《詩經》也不少見,大家不妨發掘一下。所以清朝訓詁大家王引之說:「古人訓詁,不避重復,往往有平列二字上下同義者。解者分為二義,反失其指。」(《經義述聞卷三十二》之《經傳平列二字上下同義》)王引之是說,古人的文章,不避重複,往往將兩個相同意思的詞語平列起來。解經的人強生分別,以為是兩個意思,反而不得古書旨意。而我所舉《兔罝》為例,干城、好仇、腹心三詞平列,不過干城、腹心是同類平列,好仇是近義平例,但王引之的說法依然啟發後人,注釋古書時要多注意文句結構,不要事先認定必然不是平列結構,繼而強生分別。好字的解釋不是自己的創見,而是參考聞一多的《詩經新義》。孔子距今二千五百多年,《詩經》的年代則更早,漢宋清朝的學者是否已經窮盡古書的訓詁呢?去古太遠,我們是否不如古人呢?我看未必,誠如孔子所說,焉知來者不如今也?
樓主,本人前陣子在你幾篇文章跟你討論,擦出過一些火花,幸勿介懷。言歸有意義的問題探討,現有疑問如下:
回覆刪除(一)
據你的分析,「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」句當中「好逑」解好伴侶;「好」應為上聲,用來形容伴侶。惟我幾十年來聽到的讀音,「好逑」都是讀「秏逑」(互聯網《漢典》詞條對君子好逑,也對應地標了我不同意的音 jūn zǐ hǎo qiú)。已前有一女影星名陳好逑,也是這音。換言之,好字是動詞,讀去聲。「好逑」是作「追求好的伴侶」解。
查互聯網《漢典》,康熙字典條對逑字之註解:
《唐韻》巨鳩切《集韻》《韻會》《正韻》渠尤切,(協)音求。《說文》聚斂也。《詩·大雅》以爲民逑。
又《玉篇》匹也,合也。《詩·周南》君子好逑。《前漢·揚雄傳》X逑索耦。
所以,《說文》「聚斂」、《揚雄傳》「索耦」,逑字都是動詞。非樓主以下的邏輯:
[因為,逑=仇=伴侶;好=逑;所以,好=伴侶]
繼而探討樓主所舉的「赳赳武夫,公侯好仇」例子。若「好仇」解作好伴侶,那武夫跟公侯一起結成的伴侶,會否引起誤會成男女的伴侶呢?似不恰當吧。
嚴格來說,「好仇」解作同伴,類似粵語的「伴」(上聲),而不是男女關係的伴侶。
刪除另外,讀音的問題,要再查經典釋文的注音,看看名詞一讀為何,不過暫時來說這個讀音只是我的推斷,如果有古代注音就更可靠。
(二)
回覆刪除還有,分析「好仇」,你可引《詩經》以及《兔罝》章和章之間結構,之前我用「竭歇揭」來分析「遏」可讀kit音,且引康熙字典:又叶許竭切,音歇。你卻不同意,你可順便解釋一下嗎?
(三)
另外,早前我在你杜甫讀音一文所提出的以下問題,你仍未回應:
粵方言之音(避免用「廣府話」或「香港音」稱謂)是否止可據《廣韻》?如是,那麼新婦(抱)、浮頭浮水(浮音蒲)今粵人口語仍用重唇音(p),當作何解釋?
唐宋之前、不跟《廣韻》的音,今粵人可否用、應否用?
貴文用「甫通父」來解釋杜甫的甫音一定要讀成斧,不是又墜入貴文提及的「廣韻沒有重唇輕唇之別。因此反切中的切上字,現今讀輕唇音,被切字可以是輕唇音,亦可以是重唇音,視乎後世語音演變」這循環論證之謬誤嗎?
(二)讀音可以再查字典,不過形聲字系列讀音可以有很大差異,原因在於一系列的字在古代不是同音字,而是有相同語根,或者只是近音而已。如果一字有幾個讀音,有時是因為通假,不過音變字義也跟著改變,是為音隨義轉。而通假的讀音不應改變一般情況下的讀音。
刪除(三)粵語可以用廣韻及集韻,再由韻書推導出現代讀音,不過只限於直接繼承自中古漢語的詞語,以及有例外音變的詞(例如變調)。你舉的例子,新婦浮頭浮水之類,似是其他方言的借字,假如借用時間一致,以及都是借自同一方言,也有規律可尋。假如不是借自同一方言,或借用時間不一致,便無一致規律可言。直接繼承自中古漢語的詞語是底層,不應和借用層相混。
循環論證之謬誤,此言差矣,廣韻此書無嚴格反映輕重唇之別,後世粵語客家話有輕重唇之別,演變規律需從古音(三等合口)及今音(那些是輕唇那些是重唇)合參,方能知道粵語本層之字讀輕唇或重唇。